四月初十,放告日。 根据大周律,地方府县每五日开衙放告,接受各种民事诉讼。 至于刑事诉讼案件,则都是即告即审——否则若是初一出了人命案,到初五官府才去追查盘问,岂不早误了大事 当然,也有些事实俱在,并没有什么紧迫性的命案,同样会拖到放告日再行审理。 譬如说今天这一桩案子: "呜呜呜……大人,小的只是与那妇人有私情,可从未想过要害人性命啊,还请青天大老爷明断!" "回禀老爷,经仵作仔细勘验,死者确系不慎失足,导致意外撞柱而死,并非是外力所致。" 这乍听之下,似乎是偷情导致其夫遭遇意外身亡的案子。 但若真是这样,孙绍宗也就不用为难了——虽说这案子里确实有私通的成分在,但死掉的却不是女方的丈夫,而是女方的儿子! 整个案情的大致经过,是这样的: 李氏守寡四年,膝下只有一个十七岁的儿子。 以前她整日里围着儿子转,倒也还不觉得怎样,可自从儿子去年找了工作,每天里早出晚归的,回来也很少与母亲交流,李氏便一下子找不着精神寄托了。 这时候,街尾的王皮匠趁虚而入,与其勾勾搭搭的成了好事。 要是这王皮匠有家有业的,确系与李氏私通,这案子也还算好说。 偏王皮匠也是个鳏夫,与李氏很是有些真情在,还曾托人向李氏提亲——李氏自然没什么意见,可她那儿子却恼了,当场便把媒人打了出去,还勒令母亲与王皮匠不准再来往。 李氏嘴上应了,私下里却并未和王皮匠断绝关系,仍是半遮半掩的勾搭着。 四邻八家因晓得前后缘由,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并不当这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,只感叹李氏命不好,摊上这么个不通情理的儿子。 却说三日前,王皮匠又去与李氏偷欢,谁知李氏的儿子竟提前回了家,把他堵在了里面。 李氏无奈,只得让王皮匠藏到了衣柜里。 谁知李氏的儿子进门没多久,就嗅到了王皮匠的脚臭味儿,于是顺藤摸瓜将王皮匠揪了出来,劈头盖脸好一通撕打。 眼见王皮匠被打的头破血流,李氏生怕闹出人命,便扑上去抱住儿子,叫王皮匠赶紧跑路。 谁知儿子挣脱她的束缚,怒不可遏的追上去,竟当真闹出了人命——不过丢掉性命的不是王皮匠,而是李氏的儿子! 要说王皮匠曾经反抗过也还罢了,偏这李氏的儿子是自己失足跌死的,王皮匠压根也没敢碰他一根毫毛。 这种糊涂事儿吧,要是不声不响的就过去了,官府肯定也不会追究。 偏李氏原本虽然恋奸情热,见到儿子丢了性命,却是立刻翻脸不认人,一路从大兴县告到了顺天府。 而且她也不知听了谁的点拨,一口咬死定儿子是抓奸时死的,按大周律应该对王皮匠从重治罪! "李氏。" 孙绍宗颇有些头疼的提醒道:"若以通奸治罪的话,王老实固然要罪加一等,你自己怕也脱不开干系。" "回禀青天大老爷!" 就见李氏一个头磕在地上,毫不犹豫的道:"只要能替我儿子报仇,民妇便是陪着老王一起投胎转世,也是心甘情愿的!" "我呸~!" 她愿意陪着一起死,王皮匠可没想着要偿命,怒气冲冲的啐了一口,骂道:"那日明明是你喊了我过去,眼下出了意外却非要冤杀我,我上辈子欠你的不成!" "不欠。" 李氏也不和他分辨,只一口咬定道:"所以我陪你一起死,来世再给你当牛做马还债。" "你……你你你……你这女人……" 王皮匠只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,却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,只得又跪地哭求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。 可孙绍宗也着实陷入了为难当中。 这年头讲究‘出嫁从夫、夫死从子’,所以按照表面逻辑来看,李氏的儿子确实有资格,去抓母亲与王皮匠的奸。 而按照大周律,若是捉奸时苦主横死当场,不管是否死于奸夫之手,都要重重处置奸夫——最低也是个徒两千里,稍微重点的就是宫刑和斩监侯了。 其实最初接到这个案子的时候,孙绍宗也曾想过,实在不行就干脆发配王皮匠两千里得了,大不了选个好地方,也不会让他受太多的折磨。 只是…… "爹啊、爹!" "我要爹爹!我要爹爹!" "爹~~~~!" 门外那‘哭爹’三重奏,大的不过九岁、小的才只有四岁,真要把王皮匠判罚个流放两千里,这三个孩子又该如何生存! 要不…… 阉了他 然而先不说这对大多数男人来说,是比死还难受的事儿,这年头成年男子被阉割后的存活率,也只有七成左右。 王皮匠如此倒霉,怎么看也像是‘三成’里的一员。 这断案,当真比查案麻烦多了! 孙绍宗为难的恨不能抓耳挠腮,却又必须要顾忌自己青天大老爷的形象,尤其外面把他吹的星宿下凡、包公转世一般,就更不能…… 等等~ 孙绍宗忽然冒出个歪主意来,这法子虽然不怎么合乎王法规矩,但他向来也不是那么有原则的一个人,尤其眼下事急从权,也管不得那许多忌讳了。 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,孙邵宗立刻便又开口道:"此案情况复杂,本官一时也难以决断,为免得耽搁了其它官司,且将此案押后五日再审!" "大人!" 那李氏如何肯答应,砰砰的磕着响头,就待继续喊冤。 啪~ 孙绍宗却是毫不犹豫的一拍惊堂木,喝令道:"退堂!" "威~武~!" 两下里衙役们纷纷喝起了堂威,王皮匠忙不迭便退了出去,孙绍宗紧跟着也去了后堂,那李氏独自一人不甘的嘟囔了几声,却也只得先回家候审。 却说孙绍宗回到后堂,立刻喊过赵无畏叮咛了一番,最后交代道:"你告诉那王老实,脱罪的机会我已经给他了,若是他自己不争气露出马脚来,可别怪本官判他一个宫刑!"